狼狈
凯特表示脑阔疼
CHPATER 3 《CRYSTAL》
“麦克斯……你怎么又受伤了？”凯特收回听诊器，查看起麦克斯的体检报告，后者正在涂抹着手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。
“呃……下车时没注意到坍塌的广告牌被划了一下。我刚入职MIT，工作量不少，所以就没去处理，导致一直没好。”麦克斯故意吐吐舌头装无辜。
“好吧。就是因为这道伤口，你被感染轻微肺炎了。不过待会去打个针就没什么大问题了。”凯特面向她说，“伤口最好隔两天换一次药，一周就能好了。身体状况倒是还行，有点贫血，注意饮食，以及不要过度劳累。”
麦克斯看了下时间，急忙背起了包：“抱歉！凯特。你给我写一张药物清单吧，我得赶回公司了！”
“什么？！不行，你必须……”
麦克斯打断她：“我下午还有很多报告要赶。维多利亚……你知道，她对我不太友好，要不是看在杰弗逊先生的面子上，我早就被炒鱿鱼了。”麦克斯捏了捏凯特的肩膀，想要讨好她。
凯特只好给她一张领取单，说：“麦克斯……你来纽约发展只会让我更担忧，这里与西雅图不一样，你明白吗？这意味着你生病的几率更高了。”
“好了好了，”麦克斯夺过她的单子，“我这不还有你吗，医生？”
“嘿，对了。你今晚有空吗？我想一起去喝杯茶，八卦一下你们公司的新鲜事。”凯特期待地看着她。
“很抱歉，真的没有。先欠着，行吗？”
“你欠我太多次了……啊，至于费用问题你不用操心，我先帮你垫付了。”
麦克斯感激地抱了她一下：“谢谢，你真好，凯特。”
“我想——如果不是你，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了。”她说，“下个月同样的时间过来检查。顺带一提，我也不是随时有空，约我得提前一周。”
“我会的，回头见，凯特。”
麦克斯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公司，刚好踩点到下午上班时间，水都还没喝上一口，还在喘气的时候，泰勒就抱了一摞文件过来放在她的桌上。泰勒说：“这些宝贝都是你的了，麦克斯！”
麦克斯在心里欲哭无泪，这些“宝贝”要是换成美元，我会很乐意接受的。她拍了拍脸，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。这些文件堆起来已经超过她脑袋了，她将文件推至一边打开了电脑。凌乱的桌面上也有各种各样的文档，隔板上也贴了一堆纸条。入职不到一个月，工作毫无变化，每天都是在处理这些堆积如山的琐碎工作。特别是那个名为爱伦的摄影师，甚至会交给她一些重复的文件。
这些是实习生的工作范围，还是维多利亚有意针对她？
哈哈，你心知肚明，麦克斯。
她表面上可笑不出来。不过整个部门比她忙碌的其实大有人在，这让她心理平衡了一些。他们都在准备维多利亚所创刊的杂志——《CRYSTAL》的8周年纪念版——这是MIT的品牌杂志之一。纪念刊的内容比普通月刊版多得多，基本已经定好了，其中一个大专栏是维多利亚本人的专访，正在进行校对与排版。
而部门上下之所以那么忙碌的原因是——封面还没有选好。
这可是头等大事，摄影师找遍了公司所有的签约模特，拍了不下几百组照片，都被维多利亚全部驳回了。很明显，她对这一期的要求比任何时候都要高，目前没人能达到维多利亚的标准线。麦克斯抽空看过一些摄影师的作品，有几个已经十分优秀了，是《CRYSTAL》的风格。毕竟这是八周年纪念刊，或许维多利亚想要更加搏人眼球的创意。
“到底要怎么做你才满意啊！”一个女摄影师哭着从维多利亚的办公室走了出来，这是第十八次了，麦克斯算过。有人连忙过去安慰她，说“你应该习惯维多利亚了。这也是正常的，你想想，只要被选中一次当封面，你想要什么没有？名声大噪也不再是幻想。你再忍忍吧。”之类的话。
麦克斯盯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会呆，猛地站了起来——再这样下去不行！
我他妈来这可不是为了做这些的，我甚至连相机都没有再掏出来过。很好，维多利亚，你既然不愿意给我机会，那我就自己争取。
她凭借着内心的冲动来到总监办公室门口，敲了一会门，等了半天也没有反应，泰勒曾说过她偶尔会戴着耳机，如果门没锁就可以直接进去。但是要做好被辞退的心理准备——都到这一步了，我不能退缩——于是麦克斯不再等候，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维多利亚确实戴着耳机。她今天穿着一字肩连衣裙，戴着变形珍珠耳环。她的椅子移到了窗边的位置，她坐在上面，头向后仰着，双目紧闭，双手松弛地扣在一起。落地窗的窗帘拉上了一半，透明玻璃充溢着正午明媚的阳光，空气里还飘散着细微的香味——那大概是她用的香水。麦克斯忽然忘光了刚才想的一套说辞，她只记得自己站在门口足足有三分钟那么久，陪伴她的只有从窗帘外偷跑进来的几缕阳光，还有缀在维多利亚脸上的精致五官。
她看起来就像是维米尔的画中人一样。
“那个摄影界的比赛，你并没有获得最佳的成绩，是吗，维多利亚？”一个戴着圆框眼镜，神情严肃的妇人说，她是维多利亚的母亲——凯瑟琳·蔡司，“看看你。从小到大，有什么事能让我满意一次？你是蔡司家的人，你喜欢摄影，我也没拦着你。你对这方面有强烈的追求，所以我觉得至少在摄影上，你能取得让我自豪的资本。”
维多利亚坐在钢琴前面，身体僵直，手指放在琴键上，一个音也弹不出来。“我按照您的要求做了很多事了。”她咬着牙说。
“所以呢？你以为拿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奖项就很厉害了？已经十多年了，维多利亚。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。”凯瑟琳甚至有点愠怒，“你失败了。再一次。你赶紧和摄影界告别吧。趁我还在世，你将继承蔡司家的事业。你的那些亲戚如狼似虎，想方设法要分一杯羹。你可是蔡司家的独子，不能再让我失望了。”
维多利亚不再说话，开始弹奏起理查德·克莱德曼的经典曲目。
她摘下耳机，捏了捏鼻梁。噢，糟糕，我刚才居然真的睡着了。维多利亚看了下手表，她足足睡了一个多小时。希望没人看到她睡着了的模样。她拉开了窗帘，泰勒正好进来，她神色有些紧张，把很多摄影师不敢亲自交上来的稿子整理了一份送了进来。
“总监，好几个摄影师都累病了。杰弗逊先生也在催……我们截稿日期就要到了。他说如果实在不行，你可以亲自出马。”
“他妈的没有一个人拍出我想要的效果，催什么催？那群人养着做什么的？什么事都要我来做，不如干脆集体辞职，行吗？”维多利亚一边说，一边戴上眼镜，瞥见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盒饼干，嫌弃地问：“你给我带的？”
“呃……没有啊，我怎么会给你带这种垃圾食品。”
维多利亚把饼干扔掉后，说：“你出去吧，别让人来烦我。”
她刚说完，敲门声就响了起来，泰勒刚想劝说门外的人离开，维多利亚现在全身都是地雷，没想到对方先一步踏进了办公室内，哦，好吧。是麦克斯。
泰勒在心里默默地划了个十字，离开了办公室。
维多利亚看也没看她一眼：“出去，我很忙。”
“我可以交出让你满意的封面。”麦克斯直接了当地说。
维多利亚将又一版封面往旁边一扔：“那不是你的工作范围。”
“事实上，是的。总监。而且那里面也不会有你想要定稿的作品。”
她又扔了另外一版。麦克斯来到维多利亚桌前，双手撑在桌上：“我能在今天之内提交一份封面。能让你和杰弗逊先生都满意的封面样稿。”
维多利亚扔了将近一半的稿件，终于抬起头看向麦克斯。
她眯了眯眼，细细打量起了今天的她。
麦克辛恩·考尔菲德，今年20岁出头，看起来却像个发育不良的高中生。穿着不符合她尺寸的职业装，深色的外套，从卷起的袖口部分，能隐约看到一层绷带。近看之下，她的左眼眉毛处有一道疤痕，化妆技术如同一个初生儿，所以无法完全遮盖住痕迹。她的表情变化不大，似乎是面部肌肉有限，所有场景应对的表情都只有细微的变化，只有眉毛一直皱着，仿佛有无止境的忧郁。
维多利亚突然认为自己可能看错了麦克斯。她确实是个天才。可她有些妄自菲薄，有些自卑。但这一刻，她在真正该展示自己的时候站了出来，迫切想要证明她的能力和信心。维多利亚搂过桌面上剩下的稿子，全部交给了麦克斯：“碎纸机在那边。”
麦克斯抱起稿件，一张一张塞进碎纸机里。
“你有心仪的模特的话，最好出了我办公室就马上去联系。哈，不过我想那些恃宠而骄的模特们，是不会把你看在眼里的。”
麦克斯关闭了碎纸机，再度来到桌子前：“总监，你吃午饭了吗？”
维多利亚又埋头看其他文书：“没有。”
“我也没有。我们可以先去吃午餐，因为下午有得忙了。”
“……哈？”维多利亚再度抬头的时候，眼镜滑落了下来。
麦克斯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扶正了眼镜，笑道：“你就是我的心仪模特。”
维多利亚看了她许久，才理解她没有在开玩笑。
“我还以为你只会用宝丽来一次成像呢。”她嘲讽着说，没有迟疑太久，指了指摆放相机的柜子，“去挑一部，半小时后摄影场见。”
“谢谢，总监。”麦克斯来到柜子前，看中了一部尼康D系列相机。她踮起脚伸手去拿，指尖刚好碰到相机边缘。维多利亚看着她努力踮脚的模样，不由得想笑，可她不能给麦克斯好脸色看，于是就憋着笑意，导致面部表情十分奇怪。
麦克斯娇小玲珑的身材，足以成为维多利亚一周的笑柄了。
“不能往下选一部吗？”
“就要这一部。总监不能帮我拿一下吗？”
维多利亚一副看戏的表情：“你自己加油吧。”
麦克斯叹了口气，办公室没有可以搬动的椅子，从外面带一张进来总感觉有点奇怪。于是她一鼓作气跳了起来，扯出了相机的带子，相机撞到了她的额头，她反应敏捷迅速抱住了相机，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。看到麦克斯的额头磕破了，流了点血，维多利亚坐不住了：“你他妈是有什么毛病吗？”麦克斯把相机挂在脖子上，接过了维多利亚递过来的纸巾：“明知道自己笨手笨脚，去外面搬一张椅子进来有多难？”
“你要是愿意帮我拿一下，才是最省事的。”麦克斯说，她擦干净额头上的血后，捋了下自己的刘海遮住了伤口，“那我先出去准备了。”
维多利亚目送她离开办公室，竟然有点后悔刚才没帮她拿这一部相机。她站在相机柜前，回想起她拿走的那一部正是自己刚入职MIT时专用的相机，忍不住勾起了嘴角。
“这个主意很棒，维多利亚。听说是麦克斯的想法？”杰弗逊满意地看着封面的样稿，镜片下的双眼闪烁着光，“拍得也相当好。这个创意是前所未有的，天啊。创刊八周年纪念，用你本人做封面再适合不过了。我真期待下一年的纪念刊。”
“不会有下一年了。杰弗逊先生。这一期也是我的最后一期。”
“……什么？！”
“访谈内容我补了一段，你抽空看一下。”
这天，麦克斯一进公司就察觉到了氛围和以往不太一样，首先是大家看她的目光有变化了，虽然更多的是质疑和怨念，但其中还有赞许的。她看见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刚出版的《CRYSTAL》。
封面的维多利亚，看起来是由五颜六色的颜料组合而成的那般。颜料如同她的血液，她用心血孕育了《CRYSTAL》，在一个繁华的舞台上为众人表演着世界浓缩的倒影。
她笑了起来，不得不说，这是她迄今为止最优秀的作品。她没有想过她最喜欢的杂志有一天会刊登上自己拍摄的封面，封面还是她最憧憬的人。右下角封面摄影师的落款名，证实了这并不是梦。可她忽然听到同事攀谈之中表达了惋惜之意，麦克斯慌忙地翻开了杂志，找到了维多利亚专访的那几页。内容和样刊基本没有太大的差别，只不过在最后几行多了几段文字——明年我将会离开MIT，离开摄影界。
麦克斯的笑容消失在了脸上。
